羽鱼

【历史】唐·寻星

堰川:

人物评论。你堰重操旧业系列。


不算新文,修改作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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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王勃】


  初唐气象与盛唐自是不同。


  盛唐是万物兴荣的繁华浪漫,初唐则是百废俱兴的自信骄傲。后者,在王勃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。


  初读《滕王阁序》时,年纪还小,那对仗华丽的骈体深深冲击着学识浅薄孩子的眼眸。


  “老当益壮,宁移白首之心;穷且益坚,不坠青云之志”


  虽不理解,却还牢牢记住了最喜欢的一句。如今细读,才惊叹于王勃的才华横溢——不过白发微霜,看似行至末路,可踏足四海,我心仍坚,志在青云之上。


  也有人说,若因了“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”一句的惊艳,而去翻来王勃所有诗篇品读,一定会大失所望。因为他的笔下皆是少年豪气,皆是轻狂放浪,并无多少哲理之思。


  我却想说,不要太苛求他了。他离于人世时还不过六越弱冠,少年自有少年样,怎能指望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去念着“天凉好个秋”呢?


  不如就望着那永远立在历史尘寰里,挥墨而书、桀骜不羁的他,送上一句:“少年豪放,莫作衰翁样”。


 


【宋之问】


“近乡情更怯,不敢问来人”。


  少年离家白发归,途经的山水被春去秋来所侵染。而家乡啊,近若咫尺却倏尔远在天涯。


  屋舍旁的小溪是否仍在流淌,每日清晨是否还有鸡鸣报晓;年少分别的浣纱少女是否仍簪花粉颊,巧笑嫣然;匆匆而去的时光是否在已然陌生的故乡留下半篇诗章?


  想要尽快踏足故土,却恐不见往日情怀,难溯从前年华。偶遇从家乡行出的人啊,踌躇着,不敢问上一句:“近来如何?”


  我总和朋友说,读《渡汉江》不要去了解背景,将这句独立出来读才是最好。


  宋之问媚附张易之爬上高位,当武则天驾崩后就过上了流亡的生活。《渡汉江》便是他从贬所逃出,途经洛阳而作。是的,“乡”甚至并非诗人故乡汾州,而是官场得意时所居之洛阳。


  一个逃亡者,他怀念往日的繁华与骄奢,可又怎敢问洛阳中的高官侯爵呢?只怕是躲还来不及。


  但毫无疑问,将诗句从背景里剥离去,其中的复杂心理确实触动了无数游子心弦。他们热切又忧虑——伸手便是拱桥身上纹,却堪堪收手,担忧物非人非、万事皆休。


  于此,这在作者原意之外,终成千古名句。


 


【王维】


  少年的王维无疑是耀眼夺目的。他长于诗文,才艺贯身,尤精乐理,还生得一表人才。


  “相逢意气为君饮,系马高楼垂柳边”,君子风流,意气风发,翩翩少年郎。


  叶嘉莹曾说:“山水没有生命,可王维笔下的山水本身就是生命”。


  “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”“荆溪白石出,天寒红叶稀”,摩诘的山水诗歌无需翻译,就算非诗词爱好者,也会被诗中鲜丽的色彩和天才般的笔触带入如画世界。“诗中有画”说的便是了。


  当粉饰的太平被无情铁蹄踏碎,面对安禄山的任命,他喝药喑声,孱弱身子,推辞赴任。安禄山也不强迫他,只将他带到洛阳,软禁于普施寺。


  他不愿意变节,却没有抵死反抗的决心。


  当玄宗回朝,面对往日的同僚,王维自感惭愧也看淡尘俗,于是过上亦官亦隐的生活。终日隐居于寺庙中,凝望古佛青灯,默念无量清心,寻回满腔平然。


  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”。人生,仍是悠然,又添上超脱。他在山水间悠游,于四季中轮转,如同没有经历过那场浩劫,宛若那不曾远去的少年行。


 


【孟浩然】


  “红颜弃轩冕,白首入松云”是太白对孟浩然的赞美,但孟浩然却对玄宗说出了“不才明主弃,多病故人疏”“坐观垂钓者,徒有羡鱼情”之类的求仕之语。


  有人不解,有人失望。但我却觉得,两者并不矛盾。


  青年时,孟夫子确实是乐得隐居的——“天边树若荠,江畔洲如月。”能写出这般句子的人,你能说他不爱这山水隐居之日吗?


  要真对孟浩然的转变找出个理由,我想那应该是人到中年的迷茫吧。


  人不风流枉少年。年过半百之时,却猛然间发现自己在仕途上毫无建树,难免感到空虚和迷惘,所以才会如此急切的求官,怕荒废接下来的人生。


  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释。


可话说回来,人各有志,隐居的清逸,又怎算是荒废呢?


 


【陆羽】


  “不羡黄金罍,不羡白玉杯;不羡朝入省,不羡暮入台;千羡万羡西江水,曾向金陵城下来”。


  叶嘉莹常说:“诗中要有一种感发的力量”。就如同陆羽的这首《六羡歌》,语言朴素至极,却仍旧如鱼尾荡波而过,于心潭泛起涟漪。


  茶,就是陆羽的全部。他是孤儿,自幼于寺庙中长大,就连姓、名、字皆是自取。也是这个在时人看来低贱无比的人,发现了茶纯粹的美。


  初唐时,茶水中缺不了葱姜花椒之类的调味品,人们喝的茶十有八九是咸的。陆羽认为此种吃法是对茶的亵渎,于是编著《茶经》三卷,论述煎茶高雅之法。不久,此道传至日本,被尊为至高茶道,并延续至今。


  高官厚禄、成王封侯,在他眼中只是过眼云烟。他万事不羡,只愿作那能煎茶的西江之水,淡然而纯粹。


煮茶听雨,偷得浮生半日闲,便是属于陆鸿渐的千年风雅。


 


【杜牧】


  牧之定是生错年代了。比起靡音满室的晚唐,他应属于那千载不羁的魏晋。


  他直言进谏,字字珠玑。可自安史之乱后一蹶不振的唐朝早已没有了听谏的雅兴,而他也早已不满于那些无能庸人官阶在自己之上。诸多不满长久积蓄在心间、难以言明,那不如摒弃这世俗、孟浪便是,管他人评说。


  他担任东都御史,负责监察百官,却在赴同僚宴席时,点明要其家中最美的歌女——紫云前来助兴,把酒畅谈,随性不羁,作诗一首赠与紫云:“忽发狂言惊四座,两行红粉一时回”。


  潺湲流水,悬空明月,杨柳仍是当年青,面前不见旧时人。他背上行囊,回望令他万般流连的扬州城。


“十年一觉扬州梦,赢得青楼薄幸名”。十年蹉跎,只换得一句“青楼薄幸”。心头万般滋味,都只自嘲般勾起嘴角。折一枝杨柳,转身离去,任它二十四桥荡微波。


 


【李商隐】


  最爱那句“留得残荷听雨声”,耳边是声声清脆。义山的诗文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天真与多情。义山的情不仅对人,对自然、对红尘,皆是如此。


  他曾希望以绳系日,买下沧海,留住冷酷无情的时间;他也曾于夜雨连绵的清冷深秋,看巴山池满,一次次续那西窗之烛,让它永远燃尽缠绵、明这无尽黑夜。


  他一生在唐末污浊的官场中沉浮,难免落得遍体鳞伤,牛李党争更是弄得他身心俱疲。可贵的是,他一直保有一颗赤子之心,相信世界的美好。


  这是我所向往的。


  与李商隐性格相似,他的诗文美在朦胧与意象。苏缨将《锦瑟》的创作手法与现代英美意象派进行类比,相似度还是可观的。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李商隐“杰出诗人”这个观念的塑造只有二十年的历史——唯美主义在过去还未被人们普遍接受。


先不论义山杰出与否,从古至今,有一件事是相同的——人们总想将他诗文的所指弄个清楚,但考究到最后,结论连自己都无法说服。


叶嘉莹对此曾给出一句话:“如果我们把酒的滋味丢开不尝,而只在隔靴搔痒地猜测容器的形状,那岂非是一种舍本逐末劳而功少的愚执之举”。


何必要争出个定论?


沉溺于情愫与意境便是,迷蒙于忧思与意象便是。


  


【温庭筠】


  向来是不愿读飞卿词的,总觉得缺少几分令人心弦触动的意味。大多数词念着似呛了一口脂粉,尔后又被富丽金钗闪了眼眸。


  偶然读得飞卿诗,一时间心潮澎湃,借用莎翁之诗来说“就像破晓时的云雀,从阴霾的大地腾空而起,展开羽翼高歌于浩瀚天宇”。


  “旧臣头鬓霜华早,可惜雄心醉中老”。


  洗去覆在温庭筠身上的浓厚胭脂,逐渐显露的是铮铮硬骨与满腔愤懑。飞卿叹北齐遗民空有复国之心,却无回天之力,只能于千觞之间鬓添华霜。何不若今日?也记曾经乱花迷眼,轻歌曼舞;也无法挥去如今铁骑临下,云雕绝尘。他在日日流离中寻访旧迹,只见昔日繁华终作断壁残垣。倒想弃书绝笔、从军而征,却也不过惘然。


  世人记住的多是那位笔触婉转、金碧辉煌的温庭筠,我也不想再提。自己更愿意记住的,是那个狂放狷傲、放浪形骸的狂士。


 


【鱼玄机】


  记得看过一篇文章,说鱼玄机在见到温庭筠的画像、听闻他的诗词后,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他。


  但是我觉得,前半句挺扯,毕竟温庭筠那长相真爱粉都不敢恭维,而且那时温庭筠已是能够做鱼玄机父亲的年纪。所以前半句大概是个看多言情小说的少女的幻想。


  不过,后半句大概是真的。单单因诗文喜欢他,不管他比自己年长多少,相貌如何。


  纯真得要命的爱情。


  想起来有位叫柳枝的姑娘,也是因在满天花雨里,听得李义山的诗文才喜欢上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。于是小心翼翼地与他约定个时日,点着博香炉,等待着他,但他并未出现——友人偷拿走了义山的行囊,义山无奈,只得赶快追去。


  这些个文人不知给过多少春闺少女无尽的幻想,却亲手撕碎它,只余一垂垂老矣之妇,絮絮念着昔年桃李灼灼、年少春衫。


  但鱼玄机与柳枝不同。在遭到才子拒绝、丈夫背叛后,凄然之下入道观。她放纵自己,最后杀了与背叛自己的情人和与他相好的婢女。


  有人对鱼玄机颇有微词。可我无法讨厌她。在我心里,她一直是那个在池水畔等待温庭筠回信的怀春少女鱼幼微。


  也不愿去想,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后,她收到的却是一纸拒绝。


  温庭筠不愿误了她,负了她的大好年华,她应该有更好的选择,她配得上更好的人。


  其实我觉得,在这场不算爱情的爱情里,温庭筠和鱼玄机都没有错。不过是“我生君未生,我生君已老”罢了。


若是“我生君亦生”,大约结局就将是“何不与君老”了吧。


 
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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